由一个蒸汽眼罩引发的一篇文。坐飞机的时候忘把它从行李架上拿下来了,一直心心念念,惦记出了一辆车,不过目前并不是车了
目标是搞搞两个人工作间隙摸鱼谈谈恋爱的情形(
关于设定:
1.组织还活着
2.非交往关系
3.原创人物一堆,与当事双方不存在cp关系
想到什么再补充。
1
降谷零的视线落到在办公桌上摊开的资料上。
其实并不需要这些。档案中那张称不上证件照的图片里那个棕发棕眼、洋溢着满不在乎笑意的脸,每个月都会在他经手的数据中招摇地闪过一两次。这样的人,受到重点关注的程度仅次于各国政要。
“三天行程,”上司说,“但暴露程度相当高。这次我们需要把能用上的人手都用上,直升机调用申请也已经提交了。”
刚刚得知自己即将全程负责整个任务的人飞速翻阅随行人员与行程安排,对着“14:00-15:30 T大体育场 即兴演讲”皱起眉头。“美国佬为什么不肯老老实实在礼堂里干这件事?既然被几次黑客攻击吓得屁滚尿流,还要站在学校中心用扩音器喊‘快来瞄准我没有任何防护的脑袋’,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世界添了多少麻烦,连偶像歌手在受到死亡威胁以后都知道取消公演。”
他虽然一直用着敬语,语气却非常糟糕,不过一高兴下班后就会拉他喝酒,还会介绍老友的女儿给他相亲的上司对爱将总是足够宽容。
“攻击是费什曼在美国境内受到的,自始至终就是他们的内部问题,攻击者也并没有针对他的日本之行提出威胁,我们只需按严重程度采取相应级别的安保措施,至于调查工作,自然有FBI的人执行和负责。”
“……又是FBI。”
上司把下属略微抿紧的唇线看在眼里,用两根手指敲了敲桌子。
“对待外宾,拿出一点合作态度来啊,降谷君。”
“您说的是。”
上司看着他。一张典型的优等生的脸,表面恭顺应允,私下总是另有打算,而且虽然仿佛对自己言无不尽,但绝不会露出小辫子被人捉到。
“费什曼一行15号下午抵达五季酒店,你带领阿尔法小队贴身陪同。今天下午4点,先去那边开个碰头会。”
赶完若干个死线,召集了几个会,分析了一堆数据后,降谷把空咖啡罐丢进角落里的垃圾桶,刚刚熬过一夜整理手下就另一项任务撰写的报告和材料,倦意骗不过自己的大脑。他一边习惯性地检视了自己的领带、纽扣和鞋面,一边趁着等电梯的时间飞快地将接下来两天里要做的事排出主次,合理填进日程中的空白,他想,这对费什曼来说应该是家常便饭了。
肖恩·费什曼,32岁,对互联网大亨这个沉甸甸名号而言过于年轻。16岁时卖掉了自己开发的APP,赚取了足够运营一家50人规模的初创企业的第一桶金。在此后的另外16年里,这人像业内大多数传奇人物一样进入名校,辍学创业,跟合伙人反目,打官司,炒人或被炒,出走,融资,凭兴趣大肆收购,最终将社交、图像、音乐、影视到职业发展等各领域内用户群体最大的网站一个接一个纳入麾下,活在地球上有网络的地区的每一个人,都免不了每天用到他的产品中的一两样。
所以说,有人想搞掉这样的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降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了一些必要文件,然后花5分钟冲了个澡,从更衣间里拎出一个准备好的袋子,里面有轻便的笔电、应急药品、一把可以藏在衣袋里的小手枪和其他一些便捷工具。干这行的人需要明确地掌握自己的习惯与优缺点,提前做好准备,永远不会让自己陷入意料之外的窘迫或危机。时间已将近3点半,他随手捋了潮气未散的头发,驱车奔向酒店。
从酒店的选择也可以看出这个所谓新贵的口味与他的某些同行不同,就算出门在外,也对生活质量有很高的要求。费什曼一行五人预订的不是普通酒店的高档商务客房,而是三间豪华套房,附加一系列繁琐的额外要求。降谷不屑地吹了吹自己的刘海,在心里盖了一个“难伺候”的章。他把车拐进停车场,对工作人员亮了证件,准备从侧门进入酒店。
“降谷君。”
干净、崭新的鞋跟微微一顿,刚开启的自动门没有迎来进入的脚步,径自合拢。一条阴沉但不甚起眼的深色影子倚在门外的墙边,就算站在白昼的天光下,也像某种特殊的类金属矿物质般不反射丝毫光芒,而是把它们吸收了,全部汇聚到眼睛里。降谷下意识挺起背脊,收起下颌,这个流露出防御意识的姿态勾出了对方的一线笑意。事实上,他在停车的时候就看见他了,如果连这种警戒级别的对象都能看漏,他应该自觉引退去看大门。他只是决定不跟他打招呼而已。发梢的黑度,眼睛的亮度,颧骨瘦削的程度,无一不让这人看起来遍布刀锋,随便扫一眼都觉得隐隐作痛。
“怎么还赖在我国不走,FBI?”
如果这算得上合理恰当的招呼的话。
“准备跟你开会。”
赤井按灭还剩一截的烟,从他身边走过,先行进入自动门。降谷跟在他身后,用视线瞄准他后心能一击毙命的地方,瞪着,假装自己的目光能杀人。
进入充当会议室的套房后,他也没有对这种直接的敌意做任何掩饰。房间里一半人是阿尔法小队的成员,另一半都是熟面孔,他不介意记住所有在日FBI的名字和相貌,如果某天他们中有人的尸首被拖过来等待辨认,他至少能多一个开心的由头。
“风见,投影。”
降谷打开笔电,视线在围绕圆桌落座的两方人员身上盘旋一圈,最后落到自己正对面的赤井脸上。
“我就直接开始了。”
“任务目标:在3天时间里保护肖恩·费什曼的人身安全。任务对象:费什曼。同行人员:他的合作伙伴和集团首席运营官N. T. 梅恩格特、公共事业部总监亚历山德拉·埃尔德里奇、一名保镖和一名职员兼翻译。”降谷用一根手指划过键盘。“以上,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我现在想知道费什曼收到的人身威胁的具体情况。”
“您不需要知道得那么确切,降谷先生,”一名上了点年纪的探员说,“我们想了解的是日方会采取什么防范措施。”
降谷用双手撑着下巴,向那个人稍微探了探头。“别急,该让你们知道的,我们不会隐瞒。但信息交流是双向的。这不只是为了公平,更是为贵国公民的安全着想。你们如果想得到我方的协助,就别用那种闯到别人家里还居高临下的态度要求我们在信息不全的情况下竭力达到你们制定的标准,否则,一旦出现大家都不想看到的结果,你们既浪费了我方的人力物力,又要为自己拒不共享情报的行径负责,为自己的愚蠢和自大买单,我想,那感觉应该不太爽吧,赤井先生?”
冷不丁被点名的人没有表现得惊讶,反而维持着几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表情。“是的,我同意。”
“好吧。”那个探员说,努力压抑着尴尬和恼火。“不是什么明确的威胁。费什曼的IXON集团一个月前受到了几次黑客攻击,攻击者用公司内部通信网络给员工群发了‘费什曼的死期要到了,聪明点就快离职’之类莫名其妙的消息。”
“哦,听起来很像十五六岁的高中生在车库里搞出来的玩意。那么曾经在十五六岁时黑进FBI官网的费什曼本人对这些消息做过什么有价值的调查吗?”
现在到底是谁在居高临下?被质询的探员翻了翻眼睛。“对这些消息的来路追踪导向一个位于爱沙尼亚的假地址,经过破解,我们发现真实IP位于日本境内一家普通网吧里。”
“好极了。”降谷的笑容和蔼又温文。“现在我们终于有努力干活的动力了。谢谢。”
“此前曾经有日方人员协助我们对这家网吧做过调查,不过没什么成果。”
“没关系,我们进入下一个议题。”
有人一直在盯着他,像一头吃饱喝足从而不具备攻击性的猛兽,只是将盯着他瞧这件事当成娱乐。降谷反瞟过去,发现对方没有移开视线的意思,便转过眼,把注意力重新投到眼前的屏幕上。
“以下是我们根据费什曼先生的行程制定的基本安保计划,组成包括中控室人员、地面常规小队、机动小队、空中部队与无人机。15号当晚的宴会和小型演讲是费什曼先生到日后第一次公开亮相。我们将对工作人员实行指纹出入制,除了常规的门禁与安检步骤、安保人员以及场内便衣之外,”他点开场地平面图与截面图做展示,“我们还将调派人手监控供电系统和换气系统,不会让任何人钻这些空子。问题在于16号下午在大学体育场的露天演讲,四周建筑物的高度对于远距离射击再合适不过了。学校范围过大,就算当天安检没有一丝疏漏,也很难保证暗杀者不会事先把狙击枪或其他作案工具藏在校内,就算派出再多便衣、狙击手和无人机,封锁周围全部建筑,费什曼先生还是处于极端危险的环境下。”
FBI探员们彼此交换了眼神。
“我们中的一部分人和你们联合负责安保,”另一位神情十分友善的女性探员说,“另一部分人则根据已有情报继续筛查,假设确实有人意图暗杀费什曼,那么这个人的丝毫动向,都会增加我们找到他的可能。当然,这一部分工作也需要你们的协助。”
“荣幸之至,女士。”降谷向她点点头,露出有些狡黠的礼节性微笑。“我们依然没有放弃劝说费什曼先生取消演讲,这不是什么光彩的做法,但却是最稳妥的一种。如果费什曼先生坚持认为不在几千人围观下站上一个半小时就不能为遥远东方的学生们带去白手起家的梦想,我们也会提出其他折中的防护措施,具体情况稍后讨论,”他的目光转了个向,“听说FBI的狙击手先生已经在体育场周边踩过点了,不知是否对最佳射击点、枪手的可能撤退路线等情况有任何见解?”
光亮的皮鞋踩在套房舒适的地毯上不会发出一点声响,两张双人床过去几步,就是能纵览城市中心的落地窗。降谷打开邮件,看到关于另一个项目的进程,今天还有些工作没了结,他用有外人在时绝无可能的幅度打了个巨大的呵欠,揉了揉眼睛,决定晚上再回办公室完成最后的收尾,明天是星期六,请假好几天后是无论如何都要去波洛露个脸了,毕竟星期日费什曼一来,对安室透来说又是三天连休。
不过在那之前,直接省略晚饭的话,他还可以抢出不到两个小时打个瞌睡,五季酒店的大床确实比办公室的折叠床舒服……
刚才的会议结束后,那名女探员从手包里拿出一叠房卡,开始分发给每个人。降谷急着接一个电话,只来得及听到她说“费什曼提出要负担住宿,看样子他是想充分享受一下雇FBI和日本公安当保镖的快感”就走出了房门,之后是风见把房卡交给他的。房间是五季最小的44平米客房,出于职业病,他还是花几分钟做了一次全方位检查。
他把自己扔在其中一张床上,这个他急需的场所,迅速调好闹钟,然后一歪头,瞬间打起了轻轻的呼噜。
不知过了多久,对浅睡眠中的人来说,十分钟和十小时并没有多大区别,他在朦胧中听到有人用房卡打开门,走进房间。他应该跳起来用枪指着对方的,但是,别傻了,这人有钥匙,他现在也不处于波本mode,按常理推测,既然他不在,那名女探员应该会把阿尔法小队的房卡统一交给风见分发,那么这人一定是公安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风见本人,他们也不是没住过一间客房。一边睡一边还能想这么多,他实在非常佩服自己,好好好,你超级厉害(棒读),但现在谁都别想阻挠你获取宝贵的睡眠。
那个人也确实没有。他迷迷糊糊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完全听不到对方还在房里的证明了,于是翻了个身继续睡。
闹钟响起的一瞬,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窗外高楼上星星点点连缀成片的灯火,那群银亮的光点从通透的落地窗稀薄地涌进房间,勾勒出一个倚在床上的人影。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他能看清对方的脸,多半是自下而上投射的电子微光的原因。他开始后悔自己之前没有跳起来用枪指着对方了。
不过也为时未晚。
拉开保险的声响让对方从Kindle上抬头看过来,一把枪正对准他的眉心。
“你怎么在这里?”
“降谷君,你的警惕性有点低。”赤井说着,关上了电子书,他跟这玩意有种违和感,当然,他人在这个房间里就是最大的违和。他在枪口下慢慢站起,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敌意,然后缓慢转身,“我开个灯。”
“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在这里?”
降谷恼羞成怒,这是多个因素叠加的后果。比如,自己没从脚步中听出是他(这个难度有点高),比如,自己在这家伙面前呼呼大睡了一个多小时,再比如,这家伙现在如果敢露出那种得意的表情……还有,对刚才他在会议上用短短一分钟发言展示的丰富经验、精确计算、周密设想和充分准备,自己虽然不得不感到佩服,但也都一一记在账上。
“不如直接问为什么我会跟你分到一间房。”赤井从桌上拿了一瓶看起来品质绝佳的矿泉水,把另一瓶遥遥递向降谷。
“……风见这个叛徒。”
“你错怪他了,”那瓶水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这次FBI负责与公安接洽的人就是我,其他人又不是朱蒂,你应该也不会喜欢一直使用你讨厌的国家的语言?”
降谷十分不喜欢这种表面疑问实则肯定的说话方式,他接住那瓶水丢到一边,抓起手机拨号。“喂,风见,”他的语气倒很平静,“我们这边有谁是单独一间的?”
“单独的?哦,我就是啊。”
“房号多少?”
“612。有什么吩咐,降谷先生?”
“你跟一个人换一下。”
压根没等那边反应,降谷就按掉了电话。
“你,”他非常不客气地用手机的一个角对着赤井,“去612换风见过来,或者我去。”
降谷踱到落地窗前,看脚下的街道上一辆辆车划过的流星,不敢相信赤井竟然一句反驳都没有,说声“好”就拿起东西走人了。他在期待对方还击?有可能。一看到这个人,激荡着肾上腺素的血液奔流进四肢百骸的声音几乎让他耳膜微疼,然而对方了无战意,好像只有当自己有些碍事时才会勉为其难地伸手拨开。如果赤井从不正眼看他,他还能多一个讨厌他的理由,但当对方有意无意时总默默看过来,视线凝固在他身上,他就真的不懂了。
不懂就不懂吧,想这么多——他哪来这么多闲情逸致。
走出房门时风见刚好大包小裹地过来,他阴沉着脸,说一句“我去办公室了”,便转身离开。
2
肖恩·费什曼出现时戴着一副度假风格的太阳镜,格子法兰绒衬衣,印有某个摇滚乐队的做旧T恤,还有意料之内的牛仔裤。他脸上的胡渣经过精心修剪,还时不时转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这些细节给他有些不沉稳的气质增添了一点可靠性。总体来说,他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并不比他公司随便一个程序员看起来更像产品经理。他们是坐一架容纳50人都绰绰有余的私人飞机来的,降谷嘱咐下属想办法偷偷检查一下机上有没有携带导弹。
一行人中唯一的女性埃尔德里奇骨架高大,肩膀宽阔,握手的力道和男人无异,但脸多少称得上漂亮,并经过精心修饰。降谷注意到她的彩妆和连衣裙都是当季新款,但没有留指甲,指间还有薄茧,与她曾在海豹突击队参与水下爆破和重型武器操作的经历颇为相称,只不过那时候她的名字还是亚历克。据说她也是这架飞机的驾驶员。
IXON的首席运营官梅恩格特是个有些心事重重的中年男人。他也许年纪不大,但栗色头发已经斑白,法令纹也很深。降谷可以理解这种人肩上的负担。对创立公司的人来说,最重要的是眼界、激情和灵感,而这些在拿钱干活的人眼里是另一种抽象的语言,他的职责就是把费什曼从天上拽回地面,然后指挥空有蚂蚁数量却没有蚂蚁秩序的聪明的乌合之众合力把他抬起来,安全、迅速地送到他想去的地方。
“嗨,控你七娃,降谷桑。”费什曼一下飞机就主动过来,用力跟他握手。“我应该怎么说,请多关照?这两天的事会有点麻烦,我先谢谢你了。”
“这个,是我投资的初创企业新研发的MR眼镜Idealify,目前还在测试阶段。”费什曼亲自跟几个随行人员从行李舱里搬出一车东西,向迎接他的一行人说。“这是我们的秘密武器,但我想作为礼物送给贵国的工作人员,当然,它仅供娱乐,上面也没有什么刻录装置,诸位不用担心你们的个人信息会被发到美国去。”
对日本人来说,这个笑话并不好笑,但费什曼没有任何尴尬的表现,他看上去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不怎么在意反馈。降谷接过那个还算袖珍的盒子,看到里面有两副眼镜,比起一般的MR眼镜要轻便小巧许多。
“谢谢,这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礼物。”他淡淡地说,知道自己的回答不用很真诚,在美国人眼里,本不善于表达情绪的日本人一旦努力真诚,只会显得用力过度。“请走这边,我们带各位去酒店。”
他们从特殊通道走出机场,沿途没有与任何人打过照面。行车途中,费什曼像菜鸟周的大一新生一样,对什么都十分好奇,降谷免不了要陪他说话,而梅恩格特自始至终没有跟任何人打过招呼,不是打电话就是发消息,考虑到他的职位,这很正常,毕竟如果没有他,费什曼就要自己做这些事了。
降谷一边回答着美国人角度刁钻的问题,一边继续给费什曼做着侧写。与此前的想象不同,他完全不是一个只知道代码或赚钱新手段的行业先知,降谷注意到,在交谈中,对方也在观察并试探着自己和日方的其他人,这种观察要么出于习惯,要么有什么目的,职业所限,降谷只在两类人身上见过这种非营利性的观察热情,第一类是心理咨询师和教师,第二类是警察和特工,推销员自然不在此列。
接风晚宴七点开始。虽然有政商界人士出席,但这将会是一场轻松随意的聚会。
降谷换好衣服,给自己调了一杯速溶咖啡,站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从监控室转来的实时录像。他们使用的是新开发的视频捕捉系统,能够对画面上进行中的异常现象进行提示,尤其是机房等地鬼鬼祟祟的人影,对不像电影里那样有本事黑进摄像头的入侵者来说,这个系统很够用了。就是这个系统抓住了此刻的一丝异动。
其中一个小屏幕上立刻跳出一个红圈,牢牢圈住一个黑影。
降谷放下喝到一半的咖啡。网络安全部门的程序员比他想象中有用。
“风见,把这家伙加进白名单,不然满屏幕都是他的圈了。”他讽刺地说。
走出房间,降谷径直向不远处的一个黑色的背影走去。本就放轻的脚步声被地毯淹没了大半,但对方还是敏锐地转身,在看到他时放缓了目光。
“你在干什么?”
“熟悉一下地形。”
“你就不觉得,”降谷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这么好心,“你跟这地方的违和感特别强?”
赤井四处看了看,似乎以极小的幅度认可地点了一下头,脱下了皮夹克。
降谷盯着他的深色衬衣,从鼻子里呼出一缕以嫌恶和不屑为主的气。
“还有帽子。”
赤井乖乖摘下了帽子,就好像和反唇相讥相比,他宁可选择懒得说话一样。
降谷抱起双臂,挑剔地看着他。一个在其他环境中可以融于背景的形象,换一个环境便可能比谁都打眼。说实话,他这个脸颊瘦削但眼睛锐利、头发微乱好像洗完没擦、衬衫被胸肌绷紧的样子如果出现在床上,是一定不会被监视系统画上圈的。
“去找你的同事搞一套西装吧,FBI。”谅你也没有自己带。
“像你这样的?”对方审视着降谷身上每一个线条都恰到好处的侍者制服。
“……麻烦你先照镜子笑一个,然后诚实地告诉我你认为自己适不适合进入服务业。”
“如果需要普通西装,我可以回家取。”
“不用。”
言听计从的赤井让降谷略感不适,不是因为从来没见过,正是因为那一丝似曾相识。几年前,苏格兰还在的时候,他们还在以三人搭档的形式为共同的敌人做任务时,所有涉及服装、化装和道具的工作都是波本包办的。降谷还记得在给莱伊化视觉系眼妆时对方闭起的眼睛,过长的睫毛在指节上温柔刷过,这个形容和他本人的落差令人嗟叹,于是降谷抱着恶作剧的心思给他用了孔雀毛和星星亮片。在后来每个枕着恨意入睡的半夜,降谷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所有这类对方不设防的接触,不止一次,他想象着当时如果趁机割开他的喉咙会怎样,世界线会变成什么样。
“借一步说话。”
于是赤井打开降谷房间隔壁的门,站在门口等他进来。为什么要按奇偶来安排房间?降谷想,614跟612倒成了邻居,赤井跟他只有一墙之隔。房间里只有一张2米宽的床,除了一只黑沉沉的枪袋以外几乎没有个人物品的存在,武器和工具应该都在那里。他看到赤井关上门,便拿出手机。
“……黑色修身男性西装一套,”他随便瞟了对方一眼,迅速报了个尺寸,“橄榄绿夹金的那款领带,对,衬衫白的就行,一副袖扣。五季酒店612。”
“好了,”降谷潇洒地按掉通话,“半小时内送到,门铃三长两短,暗号是‘夜莺’。”
他打开门,听到赤井说,“多谢,降谷君。”
“不客气,很高兴为您服务,”他转过身,挂上一副与衣服完全相符的表情,知道对方听得出他故作夸张的假惺惺,“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托着一盘酒,降谷轻松自在地行走在衣香鬓影和觥筹交错的社交雨林中,与赤井不同,服务业算是他混得最开心的行当了,如果不去警校,他最后也许会选择做个投资顾问,一样是通过伪装乃至欺骗的手段从目标身上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并让对方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换下了休闲装的费什曼穿着白衬衫和深灰色西装,松开领口的扣子,没有打领带。他正在跟几个带着太太或下属的日本人聊天,一小堆人中夹杂着两个点头哈腰的翻译。这几个老头分别是日本最大电商、网页游戏公司和人工智能研究机构的首脑。降谷绕着他们身边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是在自助餐台前站定,假装在清点需要补充的食物。
“降谷先生,一切正常。”下属通过掩藏在头发下的内置耳机汇报。“19分钟前,酒店长期合作的供货商三田商事的送货车进入后厨卸货区,司机是该社社长的儿子三田多贺夫,预计15分钟后会按原路离开——”
“——好,先这样。”降谷迅速转身,因为他看到有人走了过来,一头花白头发,这人虽然在下飞机后打了不知道多少个电话,但在这场晚宴上却兴致不高,一直没见他主动和人攀谈,这不大符合他的身份。
梅恩格特站在降谷旁边,在一堆形状完美的草莓挞中挑了半天,突然说:“不错的派对,是吧?”
降谷感到有些后悔,同时也有些惊讶。后悔的是自己也许不该出现在场上,惊讶的是这人竟然想跟便衣聊天。一般来说,被保护对象认识你,意味着你假装不认识他们并在他们眼前晃的时候,一个经验丰富的侦查专业人员能从他们的眼神中发现足以揭露你身份的痕迹;但降谷的保护对象应该是个聪明人,何况并没有那么闲,他简直忙到家了。所以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梅恩格特反而会来搭话,并不在降谷预料之内。
“是的,先生。”
梅恩格特拿起一块草莓挞,慢吞吞地咬掉草莓,咀嚼着。
“如果在场所有人今天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个动作,都有人——不,上帝,看得清清楚楚的话,你会感到高兴吗?”
“先生,我不是很理解您的意思。”
“一个侍者把果酱洒到地毯上,趁没人发现用鞋底擦掉了;大法集团的总裁打开手机,吩咐下属大批抛售某只股票;礼宾员偷偷打开LINE,看了眼不久前勾搭上的有夫之妇发来的说今晚家里没人的信息;一个日本高管刚刚谄媚地夸过他的美国同行,马上就用日语对同事说自己不会买他家产品……如果明天的新闻网站为这四个人各出一篇特写,记录他们人前人后的全部言行,访问量会翻番吗?”
降谷想,原来他在思考的并不只有工作,也许这颗因为过度思考而提前变得满头白发的脑袋里正在转动的不可思议的念头,很快就会成为他们下一个项目的灵感来源。
“也许会。”
“如果主角是你呢?”他说,“而且你并不知道其他人或机构知道你私底下都干了什么。”
降谷看着他灰色的眼睛,在其中寻找酒精运作的痕迹。没有。这人无疑是清醒的,像一个小众教派的成员一样清醒,也因此像他们那样试图向无关人士兜售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于是他勉为其难地回答“我会觉得私生活受到了侵犯”,希望这是能令对方感到满意的答案。梅恩格特摇了摇头,不知是真的满意,还是决定不再拉着外国特工闲聊,他丢掉草莓挞的饼底,抬头四处张望。
一个混血长相的侍者托着一盘桃红葡萄酒,分开人群,优雅地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和梅恩格特稍一接触,后者就像一台投过币的抓娃娃机一般抬起手来,“来,给我一杯。”
“那么我继续工作了。”降谷拿起自己的空托盘和餐巾,从这个奇怪的男人身边走开。“各组成员注意,”他边走边低声吩咐,“从现在开始不要对我说话,直到我说可以为止。”他刚想摘下麦,突然停顿了一下,“谁跟赤井在一起?告诉他不要露面。”
在宴会场地中央,有人正在一小群人中小声谈笑。降谷把拆下的麦丢进裤袋,微微勾起唇角,从她身侧滑过。刚进入会场不久,身穿深紫色鱼尾礼服裙的女人抬眼瞟过他,对旁边的人比了个手势,跟着他离开人群,转进一个没什么人经过的拐角。女人上前一步,把降谷抵在墙上。降谷把那个空盘举在胸前,换上了他格外擅长的那副无奈又无害的笑脸。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波本?”
“你抢了我的台词,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提起右腿,插进笔挺西装裤之间的空隙,她用三根手指捏住侍者的下巴,暧昧地刮擦着。
“所以呢?你是来干什么的,情报专家?”
“被知名影星搭讪的同时,”降谷无辜地说,“给美国富商当私人保镖。”
“你可真是有空啊。”
“那是,最近想投资买房,不多干几个兼职怎么行。”
“辛苦你了,”贝尔摩德在他胸口拍了拍,移开腿,“小心点,别被CIA或者FBI的人盯上。”
“我是谁啊。”
贝尔摩德偏过脸,挑剔地审视他一番,伸手到随身小包里,抽出一片东西。
“你是一个疏于保养的30岁男人。”她把那玩意插到他的马甲和衬衫之间。
“……”
“有黑眼圈了哦。”
降谷把那片蒸汽眼罩抽出来,如果它是一张小费,他应该会比现在开心得多。
贝尔摩德在包里摸了摸,又抽出一片来。“这是你们日本人的发明里我最喜欢的,还有一片,都给你好了,记得睡前用一下……你本身肤质很不错,毛孔又不像白人这么粗糙,何必亏待自己呢……”
降谷像挨训的小学生一样收下两片眼罩,并保持沉默。
“好了,不要打扰我的正常社交。”
贝尔摩德失去了对他的兴趣,转身回到场中。
因此,在会场中忽然生出一小片骚动时,降谷的第一反应是贝尔摩德又干了什么,哪怕在初步调查下便可以确定这次美国人面临的威胁与组织并没有关系。他先确定了费什曼的位置,后者刚刚从聊天对象身上移开注意力,向声源扭过头去。降谷悄无声息地从托盘下的餐巾里摸出一把开过刃的餐刀。人群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向某处凑过去,好像地毯上忽然开了一个洞,要把他们纷纷吸过去。费什曼的表情逐渐变得惊愕,他也变成了麦穗中的一根,向那个方向赶去。
“A区,现在注意保护费什曼!”
他重新打开麦,匆匆吩咐一句,便挂上侍者在遇到突发事件时的常规表情,冲了过去。
人群惊慌的脸在他眼前海水一般分开,露出了地毯上那张被不断冒出的血沫沾染的痛苦的脸,微显花白的头发已经被打湿。埃尔德里奇推开围在他身边的几个人,蹲下来,用披肩裹住手指塞进他口中猛抠,他只是继续咯咯地吐出血沫,睁大鼓胀的眼睛,狰狞而无神地盯着地面。
梅恩格特死亡得非常迅速。被急救人员抬走时,他已经不像有生命迹象的模样了。
“封锁酒店包括天台和地下室在内的一切出口,全体人员只进不出。”降谷稍稍退开,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咬牙下达指令。费什曼和其他随行人员已经在FBI和公安的保护下转移,贝尔摩德站在人群里,有些惊讶和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好像她真是来度假的一样。降谷混在人群里,绕到刚刚和梅恩格特闲聊过的餐台边,前者吃剩的草莓挞还在那里,他用餐巾拿起,闻了闻,然后走到一个呆若木鸡的侍者身边,从他托盘上那些回收的空高脚杯中拿走一只,凑到鼻端。
最容易想到和实施的毒杀方式,对象却出人意料。
“监控室和全体机动成员,搜索一个齐肩发、混血长相、身高180cm左右、20岁后半的男性,有可能穿着侍者服装。”
降谷打开手机,调出今天的当班人员表。他在傍晚前浏览过一次排班,印象里并没有那个侍者。为什么刚才没有及时发现……他暗暗握起拳头,如果警惕性再强一些,说不定梅恩格特的命就不会丢,虽然准确说他并不是他们原计划要保护的对象,还是个美国佬,但有人在自己控制的区域内以这种有预谋的惨烈方式送命……一股挫败感和愤怒像饥饿的蚂蚁一样啃噬着五脏六腑。
“降谷君。”
这声音平白让他后颈汗毛竖起。他不是第一次通过电波听到这个声音了,但就今晚来说,是。
“赤井?……你在监控室?”
“翻到了后厨半小时前的录像。”
“半小时前?你说三田商事的车?”
“运货通道口的录像显示有四名后厨人员前往卸货区帮忙,回来时是六个人,包括穿着三田商事制服的两个人。”
降谷打开监控室截取的数秒影像。
“车已经离开了么?”
“没来得及在封锁前离开。”
“凶手可能原计划回到车上,原路离开,”习惯深入现场的指挥官旋踵向后厨走去,“C区机动队,控制住三田多贺夫,到车上和附近区域搜查,集合今晚负责餐饮的全部相关人员。监控室,用视频捕捉系统扫描今晚和近几天的各处监控录像,寻找符合条件的目标。”
送货的卡车过大,无法对全车进行X射线扫描,因此只能用手持探测器或痕量方式检测是否载有金属和化学物质,仅能致一人于死地的氰化物,如果放在蔬菜堆里,确实不可能被检出,而且如果凶手提前踩过点,也可能提前将毒物藏在酒店内。在凶手进入后,酒店周边一直被封锁着,除非有地道逃脱或空中接应,否则人有99%的可能还在酒店内部。
“降谷先生,三田本人不在车上。”
一瞬间,降谷脑中闪过了数个可能性。他快步走进后厨区域,穿过一干已经得知刚刚发生了什么,在惊恐中一动也不敢动的厨师和侍者,走过储藏室、冷柜、更衣间、休息区,径直进入露天卸货区。几名便衣正围在三田商事的卡车旁。
“降谷先生!”
一名穿着三田商事制服、系着头巾的年轻男子被几名公安簇拥着走出一个转角,他显然吓坏了,一边到处问“怎么回事”,一边差点被台阶绊一跤。他身后的人降谷认识,是酒店负责意大利料理的厨师,也是一脸迷惑。
“发生了什么?”姓久世的厨师问,“我们刚才在垃圾桶那边抽烟……”
“放着车不管?”
三田多贺夫露出了一点困窘的表情,降谷半眯起眼睛。
“啊,我本来是该走了,”三田说,“可最近跟女朋友不太爽,想跟阿久讨教讨教——”
“风见,带这两位做笔录,暂时不要放走。”
“诶诶诶?!出什么事了???”
“有人死了。”降谷面无表情地说。“凶手可能是通过你的车进入的。车顶、车底、车厢还是副驾驶,你选一个吧。”
三田多贺夫面无血色。他是个瘦长而显得凶恶的年轻人,但多说两句话就会暴露出涉世未深的局促。降谷不想吓他,不过是陈述了事实而已。
“……难、难道是……”
“哦?你好像知道什么?”
三田抱头蹲到了地上。那人说他是小柴的哥哥,他说,替感冒的小柴来上一天班,虽然没听小柴说过有哥哥,但昨天他们确实跟几个女生唱歌唱到天亮,说不定就因为这个感冒了,自己压根没多想。这次送货不需要帮手,但小柴的哥哥说想见识一下高级酒店,自己也就让他坐上车了。
好了,接下来的事交给风见,降谷想,凶手可能在发现三田的卡车暂时不会离开后就转而寻求其他脱身途径了。就在这时,监控室回话了。
“发现疑似凶手的目标5分钟前进入了22层宴会厅的公共洗手间。”
降谷一怔。
“因为是监控死角吗……”他打开手机上用来定位部下的窗口。“啧,”附近完全没人,“我现在过去,F区机动队跟上。”
“啊,降谷先生,已经有人先去了。”
“我这里没有显示。”降谷看着屏幕上移动的绿点说。
“是FBI的人,刚才在这里的那个。”
“那家伙……”
那家伙脚程倒是快啊?
“他有没有带通讯设备?”降谷突然一阵懊恼,“其他FBI都干什么去了?给我联系他们。”
“好的,不过那个FBI说您可以给他打电话。”
“棒极了,好让他分心再被敌人成功偷袭吗?”他又不是没当着自己的面干过这种事,降谷一边想一边一步三阶地飞奔上楼。在喜欢单枪匹马冲在前面这一点上,他和赤井一定会有很多共鸣,而这可能也是他们相看两厌的根本原因之一。
3
走廊里静得可以听到皮鞋踩上地毯的柔滑轻响。出事后,酒店所有工作人员都被集中到一层,房客们虽然对一切一无所知,但只要试图出去,便会在大堂内被拦下,空气中涌动着蛛丝般的不安。
赤井推开22层洗手间的门,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开敞的区域里没有人。他站在镜前,把领带拉得松了一点,趁机瞟了一圈身后的隔间。没有人。
他依次轻轻踢开隔间门,确认了后面没有藏着人,视线随即转向磨砂玻璃窗。上面的光影有微妙而可疑的变化。他试了试唯一可开的窄窗,一推就开,并没有上锁。
一道黑影正贴着玻璃外墙向上滑行,至于这种匀速运动的动力,似乎来自他手上的那根可能固定在天台上的绳索上的机关。公安的严密安检确实让枪支没了用武之地,如果这个人就是凶手,那么他走的是会让美国人饶有兴趣的忍者路线。
忍者一路滑到建筑顶端,用另一手向对面的略高的楼顶抛出另一根绳索,第二根绳索尽头的某件装置牢牢地固定在对面,而后双手一凑,将两根绳索扣在一起,合成的新绳索自动收缩绷直,他一个翻身,双脚勾住绳桥,像猴子一样灵巧迅速地爬到了隔壁的楼顶。
他在楼顶站起,似乎向赤井所在之处张望了一眼,蹲下去解开了固定装置,那根绳索从对面楼顶荡了下来,那张被黑兜帽掩住的脸紧接着就消失了。
赤井钻出那扇窗,用力拉扯确认那根绳索的牢固程度,然后,没有犹豫的时间,在墙上足以受力的位置奋力一蹬,抓着绳索向对面的建筑荡去。拜日本偏密集的建筑设计所赐,他够到了,一脚踹碎对面楼的玻璃,纵身跃入。
时间还不算晚,对面的写字楼顶层还有人,在看似律师事务所的办公空间里,所有人齐刷刷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仿佛电影里一般从天而降,不是特工就是神偷的不速之客。不过这人穿着西装……也许特工的可能性更大。
“楼梯间在哪?”
得到答案后,赤井迅速地从这群教科书的日本上班族身边掠过。
天台上静得只能听到风声。在一个多云的夜晚,四周也没有足够亮的灯牌,一时间无法判断那人是否已经逃离这栋建筑,是从楼顶还是已经向下进入楼内。他向四周张望一圈。通往天台的楼梯只有他刚刚爬上的这一段,而如果想从楼顶跳到另一栋建筑上脱身,可能方向只有两个,南边的路线更短。他抬腕看了眼表。
“不到3分钟啊……”
正在和下属通话的降谷突然听到了来电铃声,等他皱着眉拿起手机,那个号码让他浑身一僵。他在心里骂了一句,按下接听。
“早上好,这里是位于匡提科的联邦调查局总部,请问我能为您做什么?”
“……降谷君,抱歉。只是下意识打给你了。”
这算什么,降谷挑剔地想,听起来真让人感动。“你抓到人了?”
“还没有。他3分钟前从酒店22层逃到了隔壁大东京南塔楼顶,我通过唯一的通道上到天台,人不在这里,有可能进入楼内,潜伏在外墙上,或者继续从楼顶向南转移。”那边略微一顿。“我目前正在下楼,你们尽快封锁这座建筑。”
降谷转向下属。“排查大东京南塔的全部情况,快。”
“多谢,降谷君。”
“……最近3分钟南塔的监控区域内没有人离开过。他有携带什么武器吗?”
“用来逃生的绳索,没有大型武器,可能有冷兵器,或者手枪——如果避开了你们的检查——”
电话那边突然没了话声。
“赤井???”降谷转头吩咐下属,“扩大封锁圈到大东京南塔,C区机动队进入楼内搜查。”
“……”
他能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和细微的拳风。
“……”
“你要是在这种地方被这种杂鱼搞掉,我绝对饶不了你,FBI!”
赤井悄然扑了上去。那个等他走下楼后从楼上某层出现的戴兜帽的家伙比他估计得更敏锐,恰好回过头来,他当即给了对方一拳加一腿。那人被揍得几乎撞到墙上,但迅速稳下身形,他趁机抢先一步,跃上几级楼梯,分别在扶手和墙壁上借一次力,在半空中,左腿沉重精准地扫中对方,直接让那人飞下楼梯,滚在半层处的平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他习惯性摸了摸腰间,发现并没带手铐,于是解开领带。
从胸到肩突然一疼。而在痛觉出现前半秒,眼前闪过的一道白光让训练有素的身体开启条件反射般的自动闪避功能,堪堪避开了要害——毋庸置疑,对方遮住半个手掌的黑色长袖下探出的匕首本意是想割开他的咽喉。那人翻滚半圈脱离他的控制,虽然被踹得还没回过神来,但踉跄着冲上了楼梯,向上爬去。
抹了一把伤口,出了血但并不深,更不至于妨碍行动。赤井脱下西装上衣,追着对方爬上天台,毫不客气地挤开了对方用力想关上的门。
“你想怎么逃?”这是他第一次试图和对方沟通。“继续跳房顶?”
兜帽下的眼神一闪,很明显,对方动了杀意。不解决掉自己,从楼顶逃脱所需的工具也无法布置。
对方一刀刺来。他微微侧身让开,双手抻开西装上衣卷住对方手臂,提膝沉重地顶了对方的上腹部,然后就近加了一记肘击,被对方灵活地闪开。在被击中的情况下还能躲闪甚至还击,这人无疑具备作为职业杀手的素质,而在这两次交手中,虽然他先发制人占了便宜,但对方本身并不是省油的灯,而且急于逃生,下手之狠和他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对方蹂身而上,几下速度极快的刺戳,虽然都被赤井手中捋直的高级西装拦下,但被戳出几条裂缝的西装并不是持久性强的武器。下一秒,当赤井再次卷住对方持刀的手,甚至一击震掉刀时,对方忽然一抬腿,用另一手从脚踝处抽出另一把利刃,径直自下而上挑来。这一下太突然,就算他属于训练有素的格斗家中能及时作出反应的那一小部分,也没能完全避开。刀刃划破白衬衫,继续向上,嗤啦一声利落地割裂了用作防守的西装。
不妙。
赤井向后退开,一左一右扔掉了被拦腰割断的西装。
“投降吧。”他突然说。
对方握着双刀,警觉地看着他。
“这栋楼已经被包围了,你再想反击,也得踩着我的尸体才能飞到下一栋楼上,而你无法在有人赶来之前办到这点。”他摊开手,诚恳地谈判,不过谈判似乎向来不是他的工作。“是举手投降,保持沉默并给自己请个好律师,还是垂死挣扎,被大队人马围堵在一个走投无路的天台上,甚至在高空钢索上被悲惨地击落,想想吧,你选择哪一个?”
“我选择请你闭嘴,莎士比亚。”
一个不属于他们的清朗声音横空插入,隔着兜帽,那人也能感到抵上后脑偏下位置的东西。是什么,不用猜了。
赤井耸了耸肩。
“这种时候也要吟诗,你可真是好兴致。”虽然不管是出于主观还是客观效应,确实掩盖了他悄悄接近的脚步声。
“毕竟这是我为了不冷场能想到的最轻松的方式。”莎士比亚忧郁地看了看左右手各一半的布料,视线转回时带上了一丝在降谷看来属于畏罪的色彩。
“铐住他。”
降谷满意地看到赤井没有丝毫疑问地走过来,转到自己身后,在腰间、西装裤口袋外和臀部拍了拍,其中有一下接近抚摸。虽然对方不是有意的,但他还是微微吸了口气。
就在臀部口袋里的手铐被抽出之际,凝固在前面的兜帽刺客骤然一动,向后飞起的手肘将将撞歪枪口。
啪!
身形一晃,那人软绵绵地在有些异样的枪声中倒了下去。
“……我以为你不会开枪。”
“是啊,”降谷收回持枪的手,“他也这么以为。”
地上并没有迅速扩大的血泊。蹲下去检查嫌疑人颈侧时,赤井发现降谷那一枪早在对方撞上枪管之前便离膛,十分准确地射入了后颈。对方认准他不敢对未定罪的嫌疑人开枪,却没想到那只是一支麻醉针。
“降谷先生!”
机动队成员一个接一个出现在楼梯口,这个时间差让赤井好奇起降谷是走哪条路赶来的。
“当然是和你一样的路,”年轻的公安小头目看着手下把昏迷中的嫌疑人搬到天台边缘,直接用绳索垂下去,“那群上班族已经见怪不怪了,还会在我开口前自动告诉我楼梯怎么走。”
“是吗。”
“你没带枪?”降谷看了他胸口一眼。
“费什曼撤离前我给他防身用了。”
赤井卷起衬衫袖子,让自己舒服一点。降谷打开通讯频道。
“联系FBI,说是他们的探员抓到的人,功劳大半是他的。”他淡淡地吩咐。
“降谷君——”
“不用谦虚。”降谷把麦拨到一边。“你到天台后发现他不在这里,很可能在你进入这栋楼唯一通往天台的楼梯前已经从这段楼梯进入了楼内。对职业杀手而言,如有可能,他会尽量保持移动,不会倾向于选择藏在楼内并祈祷不会被30个人的搜寻队发现这种被动的方式,这栋楼的电梯在晚8点后只有刷员工卡才能使用,在不到3分钟内,他搞到一张卡或是回到楼梯间从天台下到1层或地下车库并逃出楼的可能性也不大,如果是白天,他还可以打昏某个上班族,穿他的衣服和证件离开,但这个时间楼里的职员基本都已经离开,所以你故意在楼梯间大声打电话,赌他在某处听到我们的动向后会转而向上跑,回到天台。”
赤井抖了抖手腕,松开一捆绳索。
“你想得比我详细多了。他本来打算用这个转移到下一栋楼上。”他打量了它一眼,交给降谷。“但没来得及回收之前的绳索,少一个加固装置,会多冒一半风险。”他忽然想起自己手上还有另一件东西,也一并交给降谷。“抱歉弄坏了公物,告诉我要赔多少。”
降谷接过绳索和已经不成样子的西装上衣,盯着赤井敞开的衬衫衣襟下干涸的伤口。很浅,因此似乎完全不对他构成威胁,像被猫挠过的痕迹一样。
“不用了,”降谷小声说,“这属于正常经费覆盖范围。你快去处理一下伤。”
现在虽然有伤在身却毫不在意的样子,和想象里穿着自己挑选的正装的样子,都让自己很不甘心。
不甘心地想了想,降谷略微扬声补上一句:“可别死在做笔录之前啊。”
“说到这个。”
降谷转过身来,一脸你又有什么要求的不耐烦表情。
“刚才,多谢你救了我。”
降谷不可思议地微微偏头。
“我不认为那是救,”没有人认为赤井会败给一个从后厨偷了两把刀的刺客,哪怕后者真是什么忍术流派的嫡传弟子,“别觉得欠我人情,想想你之前救我的那次就扯平了。”
“我只是觉得你来得太快了。”
因为在缠斗中视线正对着楼梯出口,降谷出现的那刻,他当即就发觉了,而降谷正是在他手上的西装被割断后开始行动的。
“速度不过是日本公安基本素质的体现。”降谷用一个熟悉的抱臂姿势看过来,幽灵般的夜风撩起浅色的柔软发梢,舔吻着其下的脸颊,在暗处变得深蓝的眼中摇荡着不知是不是嘲讽的星点光芒。“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是想杀了你,所以更不会允许你被其他人干掉。给我记住和习惯这件事,FBI。”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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